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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新福达 于 2016-8-23 23:49 编辑
被风吹过的夏天 被改变的海岸线
六月的傍晚,位于闽江口的琯头渡口结束了一天的航班,本该安静下来的码头边却进入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刻。小商贩们摆上了小桌茶点,过不了多久,晚饭后的人们就会散步而至,喝茶聊天。边上儿童游乐设施也扯去了白天的遮阳布,开启了复读机广告,夏夜的江滨也是孩子们的好去处。自从有了这条江滨路,琯头人逐渐形成了这样的夏夜模式。
在我的记忆中,这里的儿童乐园却是另一番风景。那时的渡口还被习惯地称为“海关道码头”,在它的上游有冷冻厂码头、上航客渡码头和东升渔业码头,它的下游是镇ZF码头和航标站码头,一条乡间小路把它们串联起来。码头的方舟通过长长的栈桥和陆地相连,航标站的方舟上还有两间会议室。当一天的暑气退去,小时候的我们就会爬上会议室的天台,枕着海浪数星星,甚至可见银河。
那就是儿时的乐园,远离喧嚣,星光璀璨,海风清凉。
15年前的今天,一只名为“飞燕”的台风改变了这里的模样,带走了童年的风景,更带走了许多生命。
后来就有了这段江滨路。这段路上有两块石碑,一块是修路志,另一块是闽江水质检测横断面标记。我觉得还应该有一块碑,记录2001年6月23日这里发生的一切。在影像缺失的年代,文字是最好的方式。
2001年的高考还是在7月初。6月学校放了温书假,我从县城中学回到位于闽江口的家中。几次模考期间西北太平洋一度沉寂让人几乎忘了风季的开始。夏至一过,平静的洋面上顿时热闹非凡。6月17日,台风飞燕的胚胎在菲律宾以东至关岛洋面生成,一路西行。
6月22日午后,酷暑难当,我又百无聊赖地拿起收音机——在互联网尚不发达的时代,这几乎是获取外部资讯的唯一方式——台湾“中央气象局”(CWB)针对台风“燕子”(大陆译名“飞燕”)发布台湾南部地区海上陆上台风警报,这就是0102号台风——飞燕一世。
下午3点55分央视一套,和新闻联播一样雷打不动的节目“气象信息”显示,副热带高压仍然牢牢盘踞在华南东部。看来飞燕要直奔粤东而去了,我这么想着,好歹高考前可以凉快几天了吧。
晚饭后我和小伙伴如期来到我们的方舟乐园。虽然航标船已经提前回港,但漫天的晚霞似乎预示着一个晴朗的夜晚,码头上的乡亲们和往常一样出海。他们不知道,几小时后,有人再也没有上岸。
我再次拿起了收音机。按照先前的路径,飞燕此时应该越过台湾的近地点,开始远离巴士海峡了。
意外的是,在台湾“中广新闻网”(CCB)大陆能接收到的台北频率AM657和新竹频率AM882,竟然搜寻不到熟悉的台呼!
只有两种可能:要么是一个低压天气系统正在接近,要么是电台中断了正常节目。
大事不妙。我奔回家中打开电视。七点半天气预报中,中央台把飞燕登陆点调整为粤东至闽南。
接下来的新闻中出现了闽南地区强制渔民上岸的画面。八点,福建台仍然只针对闽南地区发布紧急警报,与早前中央台预报保持一致。当然这是提前录制的,和18:55卫视一个版本。
连续的致命失误让我再也坐不住了。下楼买了电话卡,用家里的56K猫连上互联网。
数据让人倒吸一口凉气。飞燕在傍晚明显放慢了脚步,这是转向的前兆。各大机构纷纷北调登陆点。当时颇具权威性的日本气象厅JMA更是将路径直指中国福州沿海!
八点半,福州台终于以一行底部飞字的形式发布了警报,然而为时已晚。那些在北部靠近宁德三都澳的同学后来告诉我,当晚渔排上的居民根本没收到警报。一场灾难已经无法避免了。
九时许,一阵猝不及防的南风惊呆了所有人。自古以来的防台经验告诉我们,台风登陆之后才有所谓的回南风。我们的房间是东南朝向,自从搬进这个新建的小区之后,还从未遇到正面的台风吹袭。
狂风夹杂暴雨从窗缝灌入,我和父亲用报纸堵住也无济于事,随着玻璃被撕裂,阳台很快就失守了。
雨水又横着灌进门缝,父子俩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个位于四楼的房子也进了水。顽抗了十几分钟后,我们放弃了南边的两个房间,一家三口撤退到了客厅。我清楚地记得,最后时刻我抢出了收藏数年的每一期《南方周末》。
推拉窗由于强大的风阻无法打开,花架上的花盆还来不及收下,只能默默祈祷此时楼下没有行人,不会被伤及。
10点整,全镇断电,整个小区陷入黑暗。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了惶恐的一夜。
只有收音机一直开着。不知凌晨几时,听到CBS台北国际之声一个口播,说飞燕已在夜间11点进入大陆福州市(实际在福清市登陆)。半睡半醒之间,收音机也没电了。
天亮后,风雨迅速停止,天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。空气中却弥漫着奇怪的气氛。人们焦急地赶到岸边,显然,他们的亲人没有回来。而我也找不到曾经的方舟乐园。
不仅如此,一切都变了模样,所有码头都不见了,巨大的铁皮航标船搁浅在岸滩上。这样的场景只会让人联想到另一种天气现象:龙卷风。
镇ZF的围墙也不见了,假山上串着一艘渔船。船主告诉我们,是夜海上岸上一片漆黑,分不清哪是陆地哪是水,看到有手电筒的光亮连忙呼救,可就是无法接近,最后只能听天由命。天亮后,他们发现自己的船越过了围墙,闯进了ZF大院,并被假山固定住了。他们看到的光亮,就是ZF大楼上的值班员。
更多的渔船则没有那么幸运。虽然起风后他们比岸上的人更早觉察不对,立刻收网回港。但猛烈的南风将原本位于南岸琅岐岛的海水往北岸猛吹,一不留神就会被海岸拍的粉身碎骨。救援的小舟也无法对抗十二级的阵风。绝望中很多人放弃了最后的努力,嘶吼着向岸上的亲人交代后事,狂风却卷走了他们的遗言。
岸边一排30度角倾斜的房子里陆续传出了哭声,亲人们的遗体正陆续被找回。几年后,沉没的方舟也被找回,上面的会议室不见了,只留下斑驳的海蛎壳。我依然记得小时候在栏杆上留下的记号,却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里,那已不再是天堂。
就像那排30度倾斜的房子如今依然顽强地坚守在那里,却已人去楼空。
整整七天后的星期六晚上十点,小镇恢复了供电。人们度过了没有任何外部资讯来源一周,以至于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后来我们知道,琯头镇的灾情远不如一些乡镇。以至于时任省长习近平下乡视察灾情,很多地方以“失踪”人数统计伤亡——事实上,很多人确实再也找不到了。
这导致了一个后果——造成新世纪以来福州最惨风灾的飞燕,竟然没有被除名,而是每过五至六年就循环会出现一次,触及灾民的伤疤。
在今天看来,飞燕不过是个刚刚达到台风级别下限的小型热带气旋,而以2001年的技术也不难预测它的走向。但由于一系列的非技术失误,飞燕成为一只脱缰的怪兽。时至今日,也没有任何人或组织对此负责。
那一年,我没有如愿考上气象专业,被一个本地大学录取了。当年高考作文题是《诚信》。我写了一句“没有真相,何来诚信?”
此后,关于诚信问题的迷茫和现实一直困扰着我。直到昨天,厦大教授的临别赠言一夜爆红,教授提到:
我的建议是永远带走和大学的脐带关系。这种脐带关系,最重要的是一种精神,那就是永远的批判精神。不迷信,不盲从,不崇拜任何东西。永远对现状不满足,永远想改造世界,也永远拥抱世界上的美好——因为大学培养的是二三十年后国家和人类的领导者和创造者!当你和大学保持这样的脐带关系,你到50岁后,还会激荡青春的豪情;就是到80岁,还有一个不老的灵魂。你从一所大学可以带走的,就是这所大学最想传播的。
那么,保持和真相的脐带关系,它是不是就不会远离?
水落石出之前,飞燕没有被除名或许会是一件好事。它的出现时刻提醒我们经验并非随时可靠,提醒我们面对天灾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,提醒我们做测报不仅仅需要热情,更需要专业、怀疑、无惧权威的精神。当然这一切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,那就是当飞燕再次出现时,不带走任何一条鲜活的生命。
15年,真相在路上,我们在路上。下一个飞燕,也在路上。
2016年6月23日于福州
为通过审核,本文有删节。了解“飞燕”更多信息,请转至http://bbs.typhoon.gov.cn/read.php?tid=70402
同时向盐城风灾遇难者致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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